没必要把文学创作与翻译割裂开来看待 信息时报:你觉得文学创作与翻译,是不是应该分开为两个领域?林少华:翻译是一种二度创作,需要有文学的悟性。没有文学的悟性与灵性,纯粹根据西方的翻译理论,做些技术层面上的翻译,是很难成为一部好的文学作品的。而我们这个时代,喜欢推崇和追求技术万能主义、工具主义,这也许是网络时代的一种通病吧。前段时间,我参加了社科院外文所关于“回归文本为主题的外国文学翻译研究主题讨论会”,这里强调了文本的回归是最重要的。其实,一个翻译家,如果不通读文本,不大量阅读原著,无论如何也是翻译不好的。就算是中文原创也好,不读上几百本书,一个人的创作也就根本无从谈起。傅雷先生那一代人,学贯中西,他们既深受中国传统文化的教育,又深受西方文化的熏陶,他们的文学创作与翻译齐头并进。这些巨匠们,给我们留下很多高水准的文学作品与翻译作品。所以,我觉得,也没必要决然地把文学创作与翻译割裂开来看待,其实,一个好的作家,有时候往往也会成为一个好的翻译家,因为一个人的文学悟性,会让他的翻译更上一层楼。信息时报:作为一个翻译家,您个人对翻译有什么心得体会?请谈谈您的翻译理念?林少华:其实翻译也是个老话题了。我在很多讲座上都说过,打个通俗点的比喻,我觉得,翻译就是取决于“贞洁”与“漂亮”之间。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有名言云:“翻译如女人,贞洁的不漂亮,漂亮的不贞洁。”言外之意,理想的翻译就是要既贞洁又漂亮。以董桥的话说,就是跟原文谈情说爱平起平坐,进而男欢女爱如鱼得水。如果换成钱锺书,就是一个字“化”——“文学翻译的最高标准是‘化’。把作品的一国文字转变成另一国文字,既不能因语文习惯的差异而露出生硬牵强的痕迹,又能保持原有的风格,那就算得上入于‘化境’……”而翻译的所有问题,依我愚见,也都出在这个“化”字上面。就是说没有“化”好——或“忍气吞声”,或“同床异梦”,或贞洁与漂亮两相叛离,非此即彼。说到我的翻译理念,我觉得主要是对中国、中国读者负责,即要首先确认自己的翻译能给中国读者、中国文化以至中国社会带来什么。借用鲁迅的话,就是要看自己是像普罗米修斯那样为中国窃得火种,还是别的什么。即要尽可能消除“涩味”,也就是消除日译汉特有的翻译腔(“和臭”)。在这个意义上,说是“去日本化”也未尝不可。其实,完全是“去中国化”(异化)或完全“去日本化”(归化)是没有的也是不可能有的,无非朝哪方面倾斜大一些罢了。我也同样,只不过使得“去日本化”成份相对多了一些,以期达到钱锺书所推崇的“入于‘化境’”,使之读起来“不像译本”。换言之,就是想方设法琢磨找一个既贞洁又漂亮的“女人”。而在这过程中,审美忠实始终是我明确的指向和追求。既美且忠,既贞洁又漂亮,行吟于二者之间而逐渐归于“化境”——“化”是中国艺术最高境界,雕塑也罢绘画也罢创作也罢翻译也罢。翻译之妙,惟“化”而已。也只有这样,贞洁和漂亮才有可能兼而得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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